一对异卵双胞胎的婴儿观察

什么是婴儿观察？

婴儿观察项目是国际心理治疗领域的领军机构英国Tavistock临床中心于1948年创立的，创始人为Esther Bick。它最初的用途是培养儿童治疗师的前期训练，60年代被英国精神分析协会列为训练精神分析治疗师的必修课程，并逐渐发展到欧洲、南美和北美地区。受训的学生，被要求固定在每周同一个时间拜访每个家庭一小时，事后做记录，记录时必须尽量详细记下他们所观察到的每一个细节，任何推论，猜疑，及记录者个人的反应通常不是记录内容的一部分。学生们会参加一个约由5名观察员的小组，每周见面一次，每次约一个半小时，小组里有位督导和成员们一起研究观察的内容。学生们的轮流报告“他们的”婴儿，每位成员一学期有两次机会，在小组里完整地讨论他们的经验观察。观察和讨论将持续两年。

小组的任务是，根据手边可得的证据来探索婴儿和母亲，及其他家庭成员在被观察的一个小时里的情绪事件。观察的目标在于描述婴儿和其他人之间关系的发展，包括观察员的关系，并试着理解其行为和沟通模式的潜意识意义。经过一段时间后，学生会对家庭互动的独特动力有幅全面的蓝图，能对整个情况有相当的理解。家庭成员们的内在世界会渐渐明显出来，这内在世界是构成其人格及人际关系的基础。观察的地点属于非临床情境，一般在被观察婴儿的家中，所以观察员的责任仅仅是维持稳定，不介入，友善并全神贯注的态度。观察员的位置不像一般成年人在见到婴儿时那样主动，不主动的姿态，为的是留个空间让婴儿的，感官感觉产生更强烈的冲击。所以进行婴儿观察的观察员的主要任务就是观察，而非对婴儿和这个家庭做评价判断。

之所以选择这个时候来跟大家聊聊婴儿观察，也是由于最近二胎政策出台后，很多父母十分关切二胎后兄弟姐妹间的相处问题。接下来通过对一对异卵双胞胎的婴儿观察案例，让我们一起来了解下婴儿观察和手足间的互动。

胞胎姐妹的观察案例

苏珊和凯茜，是一对异卵双胞胎，凯茜是姐姐，苏珊是妹妹。在怀孕前几个月，2个胎儿的发展都很正常，在第六个月时照超声波时，妈妈说其中一个婴儿看起来“就像一只猴子”， 她有了这个婴儿可能“不正常”的想法，而这个想法让她非常紧张。她曾对她先生说，“如果这个婴儿不正常的话，我不想要”。接着在X光检查中发现，其中一个婴儿情况危急，被另外一个婴儿挤到一边，而且只能够听到一个婴儿的心跳，这个时候医生紧急给妈妈做了刨腹产手术，婴儿早产了九周。不过被挤压的很厉害的那个婴儿，也就是妹妹苏珊，在发展上慢了5周，所以她算是早产了14周。剖腹产之后的婴儿被放在保温箱里，妈妈因手术无法下床，在没有见到他们之前她深信其中一个婴儿已经死了，直到父亲带来了婴儿的照片交给她看，好让她放心。在接下来的观察中，观察员发现，妈妈说话的样子好像没有问问题的空间，她这种不提问题的习惯，后来逐渐显明这是她个性的一个部分。而爸爸在家的时候，总是忙东忙西，也许这是他避免涉入家庭太深的方法，不过这也可能是他贡献自己的方式。

婴儿出生后医院里呆了37天，在回到家后，妈妈取消了与观察员原本约定的第一次观察。或许在他们家里应该做的事还没完成，包括她自己还没安顿好，一切尚未就绪之前，她不想有人来访。在婴儿回家之后的第一次观察中，妈妈很疲惫的说，喂食苏珊要花很多时间。父母两人说，苏珊真是他们的麻烦:她真的很坏，她哭的太多，吸奶时间太长，也不肯在姐姐之后换尿布。而姐姐凯茜，很乖，很安静，能很快的把奶吃完，规律的入睡。观察员在事后回忆时发现，父母两人在心里为2个婴儿找到了暂时的位置：一个“好”婴儿和一个“坏”婴儿。八周大时的一次观察，苏珊和观察员被单独留在房间里。在后面的观察中，观察员发现，妈妈在喂奶时，也比较少触碰苏珊的身体。父母两人都觉得，苏珊习惯假哭，会在阿姨（妈妈的妹妹）下班回来时哭，因为她知道阿姨会一直抱她抱到半夜。在观察早期，她的哭声从未被当做一种沟通来回应，也没有得到身体上的亲近和安全。妈妈籍由不抱苏珊，尽量不触碰她，来减低婴儿的需求对她的冲击。她从未试着考虑苏珊的种种不适，可能缘自（例如）怒气，不舒服或肚子有气，她总是以同样的方式回应她，分散婴儿的注意力到别的地方，想办法用一些刺激的游戏来消除婴儿的感觉，而不是吸纳这些婴儿的不适感。父亲则不只是忽略苏珊，还常公开拒绝她，习惯叫苏珊胖妞，而且常常转身离开她。苏珊经常搜寻着父亲，但当姐姐从父亲手上得到一些东西，而她没有的时候，她的妒嫉也很明显。也许是为了逃避这种痛苦的处境，她切断自己的感觉，开始盯着窗户看，有时望向门外，传递一种因被父母拒绝而退缩，并到其他地方寻求满足的现象。

与此同时，苏珊的姐姐凯茜，和父母的关系，却完全不同。妈妈会逗姐姐玩，边唱歌边碰她的手指，手，和手臂，这对妈妈也很不寻常，因为她很少不使用玩具当做媒介来吸引婴儿。妈妈允许凯茜有自己的律动，并能用身体的接触来安抚她，她似乎也很清楚可要求多少。她对母亲的回应包括看着她微笑，全心全意地向着母亲，并表现出喜欢母亲拥抱的神情。从某种程度来说姐姐凯茜是个“教科书宝宝”，她吸奶吸得很用力，睡眠规律，很少哭，身体很健康。妹妹苏珊则需要较多的注意和耐心，是早产可预期的结果。可能很多人会预期，因为妹妹发展比较慢，需求比较多，会得到较多父母的照顾和保护，不过，事实上父母的反应正好相反，他们似乎感受到姐姐比较迷人，可爱，而且比较不会勾起父母的焦虑。整体来看，姐姐成长的状况和心满意足的神情也让父母安心不少。忽略苏珊的同时，妈妈也表现出对苏珊病重的极度恐惧和忧虑，当她觉得苏珊可能死掉或健康受损时，她也许再次经验到怀孕时危急的感受。也许在拒绝苏珊的行为背后，是想要避开失去的痛苦。姐姐的需求和要求较妹妹少，回应她的需求似乎也比较容易，同时她的回应对急需赞赏的母亲而言，意义重大。父亲则有强烈诱惑凯茜的倾向，他总是给凯茜巧克力或糖果吸引她。并待凯茜爬到自己腿上时，抱住她，骄傲的对观察员说:看到没，她要的是我。父亲也经常造成这对姐妹间的竞争，他会刺激苏珊去做凯茜已经做到的事。

不过在这对姐妹第五、六个月的时候，妈妈改变了她的看法，两个婴儿都很聪明，两个晚上都不用睡，因为开始长牙了；两个人用同样的方式回应她。妈妈在评述两个婴儿时，能把焦点放在共同点，而非茶艺。这个重要的变化似乎给苏珊的发展带来了大跃进，暑假过后，当观察员回到这个家进行观察的时候，两个婴儿已经8个月大。苏珊看起来长了不少变高而且变壮了，能够对着观察员笑，露出两个门牙，而凯茜还没长牙，令观察员员惊讶的是，她看起来很害羞而且退缩，好像不认识观察员似的。从这个时候开始，苏珊经常显露出自处的能力。在一次具体的观察记录中，观察员写道：虽然她还无法坐直，坐时会斜向一边。她看起来很满足，好奇的四周观看。她看着自己的脚，然后伸出两只手去碰脚。然后，她仔细观察衣服上的一条绸带，开始玩起来，一个人愉快的完了十几分钟。凯茜正好相反，她可以坐的很直，不过她很快就会厌烦某个玩具，而要妈妈给她另外一个，她会用手指明她要哪个玩具。接下来的观察中，苏珊经常对观察者笑，也会让人明白她想要站起来或跳跃。她会发出一些像是语言的声音，偶尔还会起头和人“聊天”。她对观察者的兴趣及互动能力，显然多过她对父母的兴趣和互动。她特别对衣服和饰品有兴趣。相反的，凯茜非常安静且严肃，当她被放到观察者的腿上时，她会发声抱怨，并哭起来。实际情况是，这个时期，凯茜面对陌生人会紧张很焦虑，而苏珊的社交反应正在成长中。然而在两个孩子一岁大（圣诞节后），苏珊不再对观察者笑，反而看起来很悲伤，凯茜则有浅浅的笑容。经过这个圣诞假期，妈妈变得更能回应婴儿的需要，特别是对苏珊，可能是因为父亲不在家，或是发生了其他观察者不知道的事。苏珊似乎发现，呈现自己的情感以切断他要来得更令人满足。此外，父亲不在的期间，凯茜可能没有竞争的压力，因为父亲总是鼓励她竞争，这也许促使苏珊找到办法更靠近妈妈。这个大转变也显示，父亲的嘲弄带给苏珊极大的痛苦，它损害了她的自信和期待;这表示她需要隔离自己的感觉，因为父亲的态度实在超过她所能负荷。当这个因素移除后，她开始能够表达并努力获取母亲的注意力。父亲回家后的几周内，先是苏珊气喘很严重，不久凯茜也不舒服，吐了一整夜，接下来两个人都感冒了。还有各种意外：苏珊的手被烫伤、把茶倒在妈妈腿上、苏珊再次烫伤同一只手。这所有的意外或许可以视为苏珊渴望延长有妈妈的亲密感，她在父亲离家的那段时间找到了这样的亲密感。如今，因为妈妈得应付太多需求，于是她只好采用此种方式。或许可以将这些意外理解长，企图传递被母亲遗忘或被“抛下”的惧怕。发生在这几周前后的疼痛和意外，或许和妈妈因孩子生日，重新经验当时的焦虑、难产以及脆弱有关。此时凯茜表现出了另一个极端充满了成长的兴奋特别是成功完成行走能力的发展。

苏珊在应该还是胎儿的年纪就出生，使得她随后显得比较主动一些，也比凯茜更容易被打扰，容易饿。苏珊出生后的饥饿感和不安宁，也许反应她在子宫里没有得到足够的滋养。这使她成为一个需求很多，很难照顾的婴儿。她的缺乏从心理及生理两方面显现出来。照顾这样一个焦虑而需求很多的婴儿，强烈加重母亲的自身养育能力的忧心，也造成了她很重的负担。母亲一开始的反应方式是，把婴儿视为绝对的好或坏。妈妈认为，凯茜是个健康可爱的宝宝，苏珊则贪得无厌，应该要离她远一点。她视苏珊为贪婪永远不满足，有时候甚至是令人嫌恶的婴儿，母亲自己儿时亦有被拒绝的感受，被笨拙、肥胖等字眼羞辱。而这些记忆与她对苏珊的感受交织在一起。在她的婚姻里她又重复这种被贬低的经验。

凯西在母腹里也经历同等的困难，虽然并未威胁到她的生命。她出生时体重过轻，喂食困难。不过回家之后，她变成一个容易照顾的婴儿，开始形成规律的进食和睡眠习惯，她的健康状态一直很好。这让他父母确实放了心。她的魅力和深情也吸引父母与她温柔互动。

这两个婴儿，特别是孪生子，其重要发展任务是在他们彼此关系中、与父母的关系里，找到自己的空间。凯茜在母腹里，自己独处一段时间之后，得面对第二个胚胎，必然有一段艰难的适应期。也许她感觉到妹妹是个威胁，好像有人侵入她成长所需的空间。这种竞争带来损害的恐惧一直持续至出生后。有时苏珊对凯茜的回应感到困惑，而这些困惑重复了父母经常给她负性回馈所带来的感觉，也增强她转开对家人的注意而独自游戏。空间共享的问题在第一年的解决方法是，凯茜较常得到父母亲的关照，而苏珊则把注意力放在玩具，观察者，或自己的内在，去探索她自己的资源。

结语

客体关系学家Klein认为，我们的内在世界早在婴儿期就开始发展，所造成的结果之一是，它一直有自己的“真实”，婴儿强而有力且具体的体验着这样的真实，虽然大部分发生在潜意识里。将工作焦点放在内在世界的历程，这些历程会导致下列结果：（1）发展处“全人感”（包括自己和他人）；（2）觉察到自己参与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3）象征的能力，存在于自我意识下的沟通渴望，此乃这类关系的核心。

在婴儿的成长发展过程中，婴儿的内在世界也与早期的母婴互动有着密切联系。Winnicott与Bion认为，母亲的心智状态与新生婴儿的状态有密切关联，且能够提供婴儿所需。Winnicott称母亲此种心理状态为“心中有婴儿”，她对婴儿开放自己，婴儿很容易激起她的各种情绪。这种情况的个别差异极大，不同的母亲之间，及同一个母亲在不同的时间里，反应非常多样。情况顺利的时候，母亲的心智状态受婴儿所引发，会强烈认同婴儿，并对婴儿的经验感同身受。Bion提出了“涵容—被涵容”的概念，当母亲能够认清婴儿的一些行为并自行消化其经验，她才能包容她的感觉，知道感觉就是感觉，而不会将它们转为行为。这能够帮助婴儿对那些支离破碎的感觉进行整合，形成一种统整感，并内化这些美好的感觉。所以“足够好的妈妈”妈妈并不是一个十全十美能够做出百分百“正确”回应的完美妈妈，而是面对处于不断变动中的婴儿的身心状态，能够尝试去理解，尽量去回应，成为一个让婴儿觉得可以依靠和信赖的养育者。

作者：李会会

注：案例节选自《婴儿观察》，本文为笔者阅读后整理的读书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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